媽媽每次回娘家,我一進外公家就哭泣不止,每次去后,我回家就會突然生病,緊急看醫(yī)生,自我斷奶后,媽媽去看外公就不再拖著我了。
我四歲那年九月的一個夜晚,我們?nèi)胰苏洗矞蕚渌X,表哥突然在后院叫道:“幺爹(叫我媽媽),爺爺快要死了,叫你們趕快去看看?!?/p>
我也聽見了表哥的呼叫,媽媽說這一次一定要帶我去看看外公了,其實外公最疼的就是我,可是我卻不肯去他家玩。于是,父親先帶著我和哥哥一路跑步前去,我畢竟只有四歲,跑了一會兒就跑不動了,父親只好背著我跑,他說要趕去給外公送終。
奔行了近二十分鐘,到了外公家,大姨和她大女兒早在那候著了,說是守著老人家,為他盡孝送終。我便問:“大姨,不是說外公要死了嗎?他在哪里呢?”
外公聽見我的聲音,便問我:“是華昌不?”
我:“是啊。”
外公:“你不是怕我么?還來看我呀?”
我:“我不是怕外公,是怕外公的房子啊,”
外公:“房子有什么好怕的???”滿屋的人也笑了,都說從來沒聽見過小孩怕房子的。我立刻問:“外公,不是說你快要死了嗎?”
外公:“是啊,三天顆米不沾了,渾身不舒服,感覺快要死了?!?/p>
我:“外公啊,你不可能快要死了,只是病了,馬上就快好了,我進來看看你?!?/p>
于是,表姐給我找來一盞鐵盒做的煤油燈并把燈芯撥亮些,因為太黑的話,我不敢進外公臥室。
外公正躺在床上,我看了看他的臉,就對外公道:“外公說自己要死了,真是嚇唬我的,我保證你今天春節(jié)還能去我家過年。”
外公:“我覺得下個月的生日就熬不去了,外公我今年七十二,老了。”
我:“外公啊,你現(xiàn)在只是病了,現(xiàn)在好了呀,表姐在做飯,我們吃飯的時候你就肯定能吃得下了?!?/p>
外公:“這怎么可能呢?”
大姨插嘴道:“爸,你是不是真覺得好些了?”
外公:“和前幾天一樣啊,渾身不舒服?!?/p>
大姨問我:“華昌啊,你外公今天晚上真能吃飯了?”
我:“是啊,飯熟了他就肚子餓了呀?!?/p>
三十分鐘后,表姐叫吃飯了,沒給外公拿碗,我對表姐道:“怎么少只碗???”
表姐說:“外公吃不下。”
我們吃飯了,剛吃幾口,外公叫表姐:“英,給我端一碗來,我正想吃點呢?!?/p>
表姐高興地跑去拿碗了,大姨小聲說:“老人家這時要吃飯,會不會是回光返照了?”
我說:“外公真的很快就好了,我敢保證他今年能夠到我家過年?!?/p>
大姨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我:“猜的?!?/p>
大姨:“你這么會猜,那猜猜外公還活多少年?”
我:“不知道啊?!?/p>
大姨:“還能活十年么?”
我:“活不了那樣久了?!?/p>
外公接口道:“還能活三年就好的了,別說十年。”
我:“外公,三年我包了。”
外公:“我真還能活三年?”
我:“嗯?!?/p>
外公:“你是說我在七十五歲那年死?”
我:“我不知道啊,反正我猜你還能活三年?!?/p>
外公:“七十二加三不就七十五嗎?那你說,我能過完七十五的生日么?”
我:“你生在幾月呀?”
外公:“九月。”
我:“你能過完生的,我猜你應(yīng)該在十月死?!?/p>
當年春節(jié),外公果然來我家過年了。
三年后的十月初,外公果然突然病逝。那天天蒙蒙亮,表哥跑來叫,我們一家隨表哥一起走的,路上,表哥說外公在深夜病情突然惡化,說自己被陰間的鬼神綁在門前那顆唐秋樹(梧桐樹)上,他掙扎著跑了回來,便讓表哥來叫我媽媽去,表哥也就十多歲,家窮,連手電筒都沒有,他們路上害怕。然在天亮前,外公去世了。
到了外公家,我看了看已經(jīng)外公的尸體,發(fā)現(xiàn)他五指如勾,眼睛微睜,父親說,他老人家還不放心去,因為他家里還有三個未成年的孫子。父親對外公的尸體說:“您放心去吧,孩子有我們呢?!庇谑巧焓謸崃藫嵬夤难劬?,他終于合上了。我沒有害怕,便試圖去瓣他彎曲的手指,怎么也瓣不動,我想,外公臨死時想抓住什么嗎?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說那樣,陰間的人路過那顆唐秋樹,外公抱住樹不放?想到這,我便悄悄出來看那棵樹,比籃球還粗大,直挺挺的,我怎么也看不出這棵樹有什么古怪。但是我想起早逝的外婆和舅舅,心想,難道外公家的房子那么讓我害怕,真是這棵樹作怪?想到此,我望著樹頂?shù)溃骸碧炷?,如果外公家的房子,是這棵樹作怪,你就把這樹雷打了吧。”那時候,我以為只有雷才能懲罰世間萬物的罪惡。
第二年夏,那樹真被雷劈成了三塊。我再去外公的屋子,再也感覺不到處處有鬼怪了。那時候,我仍然還是怕鬼,還是膽小如鼠,黑夜決不敢出門。